由于中西方文化差異,國內中醫藥界一直存在一個誤區,認為中藥國際化的最大阻力是中藥“機理不清、成分不清”。西方到底怎么看?在中藥國際化問題上能否找到中西方的共同點?
中藥界專家就此對話跨國制藥公司高管——
中藥走向世界,是當代中國中藥界的一個追求。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中藥國際化已有二十載,盡管與西方的學術交流、論壇會議日益增多,中藥現代實驗室藥理研究的論文越來越多、水平不斷提高,但到目前還沒有一個中藥制劑真正以藥品的身份通過歐美國家的藥品注冊,進入西方主流社會。
中西方文化存在差異是事實,但在中藥國際化問題上,是不是能夠找到中西方的共同點?近日,在一個中藥國際化沙龍,中藥界專家與跨國制藥公司高管的對話,讓我們看到了中藥國際化觀念的一次碰撞。
跨國公司看好中藥
羅國安:中藥現代化需要與國際社會共同完成
劉江南,美國強生制藥有限公司亞太區研發資深總監。全世界5大跨國制藥公司,他曾就職于3家。
深受西方醫學教育的劉江南,從1997年開始對中藥產生興趣。他說,西藥的發展,一直以來是通過新的研究成果找到靶點,再通過實驗室藥物篩選、動物實驗,最后開發出新藥。但是,這條路現在越走越艱難了。開發一個新藥,從20世紀80年代需要7億美元到現在需要20億美元了,而且一些新藥的副作用很大。所以,當今美國、歐洲等西方業界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考慮和研發中藥。其中,既有在中國改革開放過程中進入西方醫藥界中高層領域,可影響公司科研方向,了解中藥的華裔人士,也有諸多往來于中國的西方醫藥界高層人士。他們越來越感受到中藥在中國現實社會中的作用與發展,而引發思考。
劉江南曾與哈佛大學、耶魯大學等一些研究西藥的專家討論過這個話題。在像劉江南這樣的華裔科研人員的影響下,這些大學里一些研究西藥的實驗室已經開始把研究方向轉向中藥。據劉江南說,耶魯大學一個著名藥理研究室,現在已轉向研究中藥方劑。
據他透露,強生公司目前已開始在中國國內開展一個有關疼痛的中藥臨床評估項目。“我們從美國到中國,已不再停留在學術交流的階段,我們要做項目,開展中藥臨床評估。”劉江南說。
據悉,還有一些跨國制藥公司,如葛蘭素史克、輝瑞等,也有關注中藥的打算。
清華大學生命科學與醫學研究院中藥現代化研究中心主任羅國安教授表示,“在中藥現代化方面,中國需要與國際社會合作共同來完成。”他提出了一種新的理念。
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原副局長任德權認為,中藥走向世界,這是時代給我們提出的任務,30年的改革開放為我們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時代機遇。30年前,不要說西方跨國醫藥企業,就是國內西藥大企業對中藥也往往不屑一顧。我們要抓住這個機遇,匯聚各方面的力量,共同努力探索各種渠道。在對上市成熟品種二次研究組分指紋圖譜取得知識產權的基礎上,與西方跨國公司合作,借助其海外渠道,讓中藥進入西方主流社會,進入發達國家市場,在合作多贏的框架下,讓中藥造福人類,這是值得探索的一條路。
還有專家提出,合作可以降低風險,提高成功率。但臨床研究怎樣與跨國公司合作還需要探討。
美國首個獲批
植物藥案例破解誤區
任德權:中藥國際化的障礙不是機理和成分問題
國內中醫藥界一直存在一個誤區,認為中藥國際化的最大阻力是中藥的“機理不清、成分不清”。2006年10月,美國FDA批準了第一個植物藥。強生專家對這個案例的分析,讓國內同行破解了這個長期以來的誤區。
據來自強生公司的醫學總監李青博士介紹,美國FDA批準的植物藥Veregen,是從茶葉中提取出的茶多酚和其它綠茶成分的混合物,有效成分、作用機理均不清楚,這一點與許多中藥一樣。藥理研究尚未有效地定性,僅用一個按規定方法體外用藥16周、血藥濃度低于喝一杯綠茶后兒茶酚的吸收量的實驗,就輕巧地解決了安全性問題。同時,通過兩項500余例小樣本的Ⅲ期臨床,達到了無可爭議的療效。其中大部分數據來自美國之外,本土美國患者僅占5%。
“這個案例,值得中國中藥企業借鑒。”李青說。
任德權認為,盡管Veregen的獲批有很多影響因素,但它為我們破解了一個誤區,中藥國際化的首要問題,既不是機理問題,也不是每個成分都要搞清楚。第一位的還是臨床安全有效的數據和質量可控的方法與標準。
羅國安認為,FDA開了一個很好的先例,“像Veregen的質量標準,按我們已掌握的技術,可以說只要有足夠的投入,通過努力中藥基本都能做得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曾在美國FDA就職8年的美國默克公司醫學總監李自力博士也談到,Veregen獲批,FDA能將一定時間、一定部位得到的植物組分群當成一個藥,是很大的進步。但FDA對該藥的生產還是進行了嚴格的規定。李自力認為,中藥多是復方,是將不同植物提取的不同組分群看成一個組分群,這將是一個更大的挑戰。
這些跨國公司高管還提出,中藥如果進入美國市場,關鍵是必須找到一個明確的西醫適應癥,這很重要。對此,羅國安認為,國內最大的問題恰恰是適應癥選擇不準;另外在整個臨床方案設計上存在很大的缺陷。
中藥國際化突破口 在質量和臨床
劉江南:中藥需要國際認可的臨床評價
中藥國際化應從哪里突破?劉江南明確提出,“突破口在產品的質量和臨床研究。”
最大的挑戰是臨床研究方案和執行質量。美國強生公司醫學總監杞尚謙博士認為,中藥產品需要更多更好的、設計嚴謹的臨床研究,包括臨床實驗設計、項目實施和高質量的研究報告。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科技交流中心張紅教授也認為,中藥國際化研究,探討臨床設計非常重要。臨床設計是中醫藥走向國際及保證質量的最重要的問題。中藥臨床設計應該體現中醫藥特色。
如何才能把中藥介紹到國際,尤其是西方主流社會?劉江南認為需要有一個橋梁,即“要用現代的、國際認可的臨床評估標準來評價中藥。”
“好的品種,質量、原料可控;制定嚴謹的臨床方案,在國內做一個符合國際標準的臨床評估;發表到國際一流雜志。”劉江南提出了三步方案,“做完這三步,這個產品就離中藥國際化近了一步。這樣的評估不僅可以增加企業、研究單位的信譽度、知名度,國際跨國公司也會主動上門,會有更大的二次開發合作空間。這將是推動中藥國際化的突破口。”
杞尚謙也認為,高標準、高質量的臨床研究文章,可促進西方對中醫藥的更多更好的理解及接受。
多年來一直倡導中藥國際化的任德權強調說,要獲得高質量的臨床研究成果,產品的質量是前提。產品質量必須可控、一致。要拿出證據來證明。
在熱烈的討論中,雙方對中藥國際化的關鍵問題達到了高度的共識。
中藥用了幾千年 國人認為很安全
FDA:安全性永遠不可以被證明
李自力非常認可美國FDA審評思想,據他介紹,按照美國植物藥法規,美國對中藥的標準一點也沒有降低,只是進臨床的可能性增大了,最后的審批一點也沒有松動。植物藥的標準與西藥相比沒有任何差別,唯一的差別是,認可了在中國人群或世界人群所做的臨床試驗得到的證據。
美國人的想法與我們到底有何不同?
FDA對公開宣稱預防、治療、診斷的產品都當作新藥來管。這就是中西方對藥的不同想法。FDA的想法是申請者必須自己擁有研發的全部數據,別人所做的研究成果和數據,你可以用,前提是對方愿意與你分享。利益大于風險,臨床必須有數據支持安全、有效。另外,FDA還有一個觀念,安全性是永遠不可能在臨床試驗階段就被充分證明的。所以,產品上市后必須多做臨床研究。
這可能也是美國人為什么對我們已經用了幾千年的中藥仍不能信任,一定要數據說話、要求臨床研究的原因,也是中藥進入FDA審評面臨的挑戰。
李自力舉例說,中國常有報道說某位大夫治好了幾個病人,但有多少人吃了這個藥?怎么確定是吃了這個藥好的?沒有相關數據。中藥過去的很多研究也沒有隨機、雙盲。FDA強調臨床設計,要的就是一個分母,要有安慰劑作對照。中藥需要國際認可的臨床評價。
而在國人意識中,中藥一直被認為很安全。“這使中醫藥臨床研究長期以來實際上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張紅說,現在,我國很多中藥已經開始采用多中心、雙盲、陽性對照、安慰劑對照等國際方法來評價中藥復方制劑。但是,中醫的特點是整體觀念和辨證施治。中醫臨床必須積極探索體現中醫辨證特點的客觀性和量化的評價指標。
任德權特別指出,中藥注射劑安全性再評價研究的推行,就是在我們國家第一次正式提出采用“藥物流行病學”方法進行藥品上市后的安全性系統研究這個問題,表明我們已經開始重視對真實世界中藥安全性進行研究。有的企業在中藥有效性上也在開始進行循證醫學有效證據的研究。這方面,我國廣大中藥企業要調整觀念,不能產品上市就不再進行臨床研究了。
面對國際環境 必須尋找共同點
李青:希望中醫藥成為國際化、被世界認同的學科
在實現中藥國際化的問題上,面對國際環境,我們尋找中西方的共同點、共同的語言,至關重要。這是專家的觀點。
與西藥不同,中藥的原料因產地不同,成分會有區別,炮制加工不一樣,生產工藝不同,都直接影響最終的產品質量。因此,中藥國際化面臨的另一挑戰是產品質量。要保證產品批與批之間一致,大生產的與做臨床的一致。這方面,承擔著多項相關國家課題的羅國安介紹說,采用指紋圖譜控制中藥質量的應用推廣,國內已走出一條路。中藥指紋圖譜的應用,不僅可控制藥材、產地、采收季節,更重要的是控制工藝和產品的成分,還能保護技術、保護先進、保護知識產權。
對此,劉江南非常贊同,“有指紋圖譜控制產品質量,加上先進的臨床研究驗證產品的質量,對中藥國際化來說,這將形成非常強大的證據。”
李青表示,希望把中國傳統哲學思想、整體醫學理念和醫學實踐,引入到西方國家,和現代西方科學方法結合起來,讓中醫藥真正成為國際化、被世界認同的學科。
“盡管今天我們還有欠缺,臨床的有效性指標還必須用西醫的指標。但我有一個理想,就是中醫藥的功效指標也能量化。也許30年后,老外看病,除了測心電圖,也會用我們的脈象儀來測測脈象。”任德權向在座的中西方同道們暢談說。
據記者了解,目前,由上海中醫藥大學與企業合作研究開發的中醫四診儀已經上市用于科研,邁出了第一步;簡化辨證儀也有望明年現身。
作者: 張東風
信息來源:《中國中醫藥報》